2013年4月19日星期五

第三篇 陸鏗傳奇:“給自己一個任務,要比毛澤東活得長”


第三篇陸鏗傳奇:“給自己一個任務,要比毛澤東活得長”

(首播:1998年11月20日紀念重播:2008年6月23日

中國最早的廣播記者陸鏗先生於2008年6月21日19點05分在美國舊金山病逝,享年89歲。

陸鏗先生在“心靈之旅”節目中接受過採訪,講述他的人生故事。當時我還訪問了陸鏗先生的老友、台灣資深報人龔選舞和卜大中二位先生。

為了紀念剛剛辭世的陸鏗先生,請聽1998年11月20日“心靈之旅”播出的訪談節目“陸鏗傳奇”——

陸鏗採訪汪辜會談不成,自己卻成了新聞人物


在前面的“心靈之旅”節目中曾經談到,新聞自由是公民的基本權利之一。公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記者有報導事實的自由。每當重要歷史事件發生,總會吸引很多記者前往採訪。



1985年5月10曰,陸鏗(右)與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左)會面。會面一開始胡耀邦就説:“請坐!你在國内時,吃了不少苦頭吧。”開宗明義第一句就是關心當年他遭受的“牢獄之災”。陸鏗表示“大時代嘛,個人算得了什么”。(陸鏗《胡耀邦訪問記》)

前不久,在上海舉行的海峽兩岸關注的的汪辜會談,吸引了眾多海內外新聞記者。在申請到會採訪的記者中,最年長的一位是剛剛歡度過80壽辰的著名記者陸鏗先生。他沒有想到,手裡拿著經中國國務院對台辦公室新聞局同意發給的《記者採訪審批書》,在香港申請入境簽證時,竟被拒絕。這位秉持“新聞第一”人生準則、享譽海內外的資深記者,採訪汪辜會談不成,自己卻做了新聞人物。



《陸鏗回憶與懺悔錄》1997年出版


在今天的‘心靈之旅’節目中,我們要認識的朋友就是陸鏗先生。

陸鏗,字大聲。陸先生與我們的無線電廣播還有著特別的關係。他是中國最早的廣播記者,曾經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擔任中國駐歐洲戰地記者。抗日戰爭勝利後,他擔任南京《中央日報》副總編輯兼採訪主任。

陸鏗先生先後坐過國民黨和共產黨的監獄,總共長達22年。出獄後,他到香港,與胡菊人先生共同創辦《百姓》雜誌,陸鏗先生多年來活耀於港台和美國的新聞媒體。

陸鏗先生1987年出版《陸鏗回憶與懺悔錄》,書中回憶了自己富有傳奇性的一生,記錄了他與半個多世紀來中國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各種聯繫,並且懺悔自己在新聞生涯和個人生活中的錯誤與失當。

陸鏗先生:懺悔關於採訪胡耀邦


陸鏗先生説,他特別要懺悔的是,1985年他在北京採訪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成為胡耀邦下台的原因之一。

陸鏗:“1985年(我)應邀到北京訪問胡耀邦先生。胡耀邦在中國大陸當時的排名是第一,鄧小平還是排名第二。訪問之後,我就發表了《胡耀邦訪問記》,轟動一時。到了 1987年,中共方面要拉胡耀邦下台的時候,就成為胡耀邦三大罪狀之一。他們那個中共中央八號文件説,‘(胡耀邦)接受了包藏禍心的陸鏗的訪問,洩露了國家機密,並聽任陸鏗肆意攻撃我黨政治局委員胡喬木、書記處書記鄧力群’。

“為什麼我寫這個回憶錄叫《陸鏗回憶與懺悔錄》呢?為什麼要懺悔?在新聞方面,我覺得對不起胡耀邦,是我應該懺悔的,我當時沒有想到作為一個記者,還需要在筆下來保護總書記!”

陸鏗先生:胡耀邦之可愛


陸鏗:“我舉個例子,胡耀邦這個人之可愛啊!

“當時我説‘王震先生是你的湖南瀏陽老鄉吧?’他怎麼説?他説‘我是南鄉的,他是北鄉的。(瀏陽有北鄉和南鄉的地名,校正者佐拉注)’

“我就説:‘那麼是南北呼應了?’

“胡耀邦先生怎麼説?他説:‘也許是南轅北轍!’

“你看看,多麼的可愛呀!他當時也只是一種幽默,後來王震就拿這句話來攻他,叫他交代有什麼地方‘南轅北轍’,成為胡耀邦下台的一個引爆點。

作為記者來説,我確實到現在對胡耀邦先生還是思念不已,將來胡耀邦是可以受到尊敬的共產黨人之一。”

陸鏗先生:早年被逼替父借錢,鍛煉了説話


曾經在中共監獄中被囚禁22年的陸鏗先生,何以能去採訪中共中央總書記?被台灣國民黨當局列入黑名單多年的陸鏗先生,何以又上了大陸共產黨當局的黑名單?陸鏗先生與我們分享他寶貴的人生經驗。

回憶走過的心路歷程,自然還要從童年説起。陸鏗先生説,早年的家庭境況對他後來的人生道路有些影響。

陸鏗:“我是雲南人,生長在一個封建氣味非常濃厚的大家庭裡,祖父是個畫家,但是,他又是個跟政治聯繫得很緊的人。他曾經跟湖北的督軍結成拜把兄弟,拿到了湖北省當時最肥的缺,叫釐金局的局長,收入每年差不多10萬銀圓,那是不得了的數字。而後來,這個家裡破敗到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父親就常常逼著我們去借錢。一次兩次可以借到,第三次人家就不肯借了嘛,因為知道這錢是有借無還的。父親就逼著我非去借不可,自然而然地就要考慮這個話怎麼説,才能得夠到對方的同情,相信你的話不是假話,能夠把這個錢借給我。

“後來我自己做記者以後,我就感覺到説話的锻煉、作記者提問的锻煉,與當時在十幾歲時,被我父親逼著去向長輩借錢多少有些關係,要講究話怎麼開始,然後要達到什麼效果。”

陸鏗先生:想好好作一輩子記者,人生進入另一種情境


主持人:“您後來是怎麼進入新聞界的呢?”

陸鏗:“當時在學生時代,目的就是要多得一點知識,因為家庭敎育的關係,叫我讀《史記》、《資治通鑒》、《漢書》啦,從小就受一些中國的儒家敎育,‘吾養吾浩然之氣’。我受的小學、中學敎育,是比較完整的。到了重慶之後,考什麼東西都考不取。最後沒有辦法去當兵,在當兵的時候看到中央政治學校新聞班要招考學生,來試一試吧,居然考上了這個新聞事業專修班。

“進了政治學校之後,上過于右任先生的課。于右任先生是中國元老記者,做過國民黨的監察院長,而且是被毛澤東稱為老師的人。于先生當時有一句話,給我印象太深了,叫‘新聞記者是時代最快活的人’。他自己是老記者,當時在上海辦《神州日報》,後來辦《三民》,是民呼、民需、民立。

“在這種情況之下,好,要做記者就好好地做吧,就一輩子做記者!因為太難得了。像我們這種情況,怎麼可能進到這種高等學府,而且是接受像于右任先生、張季鸞先生、趙敏恆先生、馬星野先生他們這一輩人的敎育!那麼就奠定了我一生要從事記者的基礎,我的整個的人生進入另外一種情境了。”

陸鏗先生:我訪宋美齡,中國最早的廣播記者採訪


陸鏗先生説的是怎樣一種“情境”呢?當時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在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那個時候,已經有了無線電廣播,但是只有朗讀稿件的播音員,還沒有廣播記者。年輕的陸鏗先生就在這個時期進入中國國際廣播電台工作,又在一次採訪中,成為中國最早的廣播記者。

陸鏗:“我1940年進入新聞界,當時進入中國國際廣播電台。1942年,寫《天下一家》的威爾基先生,他給我們帶來了好運。他到了重慶以後,受到了熱烈的歡迎。1942年的10月3日,宋氏三姊妹在重慶飯莊舉行了遊園會來歡迎他。

“我呢,太冲了,年紀太輕了,在會議開始之前就拿到一個麥克風,‘啪嚓’ 一下子就放在了蔣夫人面前,馬上遇到了警衛、保衛人員的干擾,説:‘幹什麼?’

“蔣夫人習慣於説英語,我就用英語説:‘我是中國國際廣播電台的記者。’

“蔣夫人一聽,就説‘讓他,讓他!’

“因此,我就開始講話了,我説:‘今天是蔣夫人宋美齡女士、孫夫人宋慶齡女士、孔夫人宋靄齡女士歡迎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威爾基先生來到重慶,現在由蔣夫人跟大家講話。’

“這一下不得了了,哈,看到這個場面,原來還有這麼回事,原來還可以有廣播來現場播新聞的!

“這一下,我就走上了廣播記者之路。”


陸鏗先生:二戦歐洲採訪,慶勝利受敎皇接見

陸鏗:“後來,我到了歐洲。BBC請我,介紹我的時候就説‘這是中國的第一位廣播記者’。實際上,是我和樂恕人兩個人,誰是第一、誰第二也分不清,反正中國最早的廣播記者就是我們兩個。當時在艾森豪威爾總部中國有8個記者,我是唯一的一個廣播記者,在這種情形下,就奠定了我的國際新聞觀,視野就非常開闊了,新聞之窗就全部打開了!

“1945年8月10日那天,突然日本宣布投降。敎皇為了慶祝中國抗戰勝利,決定明天用私見禮接見兩個中國記者(我和毛樹清)。我和毛樹清除了互相擁抱之外還能做什麼呢?我們都穿著戰地記者服,在(梵蒂岡敎廷)上書房跟敎皇對談,確實是人生的奇遇啊!”

陸鏗先生:揭孔宋貪污,當蔣介石面進諫,大難不死


聽到這裡,也許會覺得陸鏗先生實在是個非常幸運的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那麼危險的環境中做戰地記者,不但迎來了勝利,而且得到這樣高的榮譽,他的記者之路似乎格外平坦。陸鏗先生如果真能這麼一帆風順地走下去,新聞記者也許就不會被人們列入“最危險的職業”之一了。

抗日戰爭結束之後,陸鏗先生擔任南京《中央日報》副總編輯,兼採訪主任。以維護新聞自由為己任的他,在這份國民黨的機關報上公開揭發孔、宋貪污案。

人所共知,孔祥熙、宋子文都是當時最高當權者蔣介石的親戚。揭露孔、宋貪污案引起一場大風暴。陸鏗先生不得不作好進監獄的準備,甚至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成了問題。就在這個時候,蔣介石召見他問話。

陸鏗先生回憶:“我走進去一看,蔣先生在最裡邊的一個會客室,穿著白布大褂。我看他從他旁邊的一個白色瓷缸裡面把他的假牙拿起來、戴上,不説話,走出來接見中宣部長李惟果和我,他把手一擺,意思是説,‘坐下吧!’

“蔣先生第一句話就説:‘什麼人吿訴你的?’

“我就説:‘報吿校長’,因為我是政校出身嘛,‘能不能准許我多説幾句?’

“‘不需要!什麼人吿訴你的,説出來!’

“我不管他。我想,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了,一口氣就講了將近40分鐘。我就從我到前線看,士兵説連水壷都沒有……然後我講後方怎麼腐敗,怎麼貪污。

“我説‘孔先生、宋先生,全國家外匯只有5億美金,他們兩家弄了 3億多。陳立夫先生他們是把黨派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心地窄狹,眼光如豆,造成這種局面。

“蔣一聽呀,整個面部表情有了很大變化。最後,我再講的話,他微微點頭。哈!我想,這下大概是不會殺我頭了。這時候,李惟果先生站起來了,那真是了不起,他就説:‘惟果身負宣傳重任,平日監督無方,大聲(陸鏗)年幼衝動,整個的事情惟果應當承擔責任。因此,請求給惟果以最嚴厲之處分。’

“蔣先生突然一下子站起來了,把手一擺‘我什麼人也不處分,我什麼人也不處分!’這個大難過去了。”

陸鏗先生:自己辦報,坐國民黨牢險被殺


陸鏗:“我從南京《中央日報》出來之後呢,已經看到國民黨確實是不行了。我們就決定自己去辦報。在廣州辦報,辦的是《天地新聞日報》。頭一天出報,有一篇文章,龔選舞寫的,是他從台灣寄給我們的,(題目是)《台灣難官百態》。結果呢,我們在處理的過程中就用《桃花扇》做了個引子:“當年氣焰掀天轉,如今逃奔亦可憐。養文臣帷幄無謀,養武夫疆場不保,到如今水剩山殘。”登出來了。哎呀,國民黨氣極了。那時候,國民黨已經退到廣州了。黨政軍聯席匯報就決定把我的報紙封掉,同時,我就被捕,非常危險,原本是要殺的。當時是1949年4月間。”

中國著名老報人張季鸞説:“記者不坐牢,不是好記者”,陸鏗先生的經歷似乎應了這句話。1949年夏天才走出國民黨監獄的他,同年12月又進了共產黨的監獄。此後等待他的先後共有22年牢獄生活。

陸鏗先生:大陸“鎮反”,坐共產黨牢險被殺


陸鏗:“我一生遇到兩次大禍臨頭,有殺頭的危險。一次是在廣州坐國民黨牢的時候;一次是在昆明,大陸‘鎮壓反革命’的時候,1951年3月開始嘛。

“那時候,我們那個監獄,每星期殺一次人,每次殺36個。半夜裡3點鐘,要來喊人的。他當時不准叫名字的,比方説我的號碼是‘四零六’。‘四零六!收行李!’就這樣,叫自己把行李捲起來,揹上,去挨殺。我突然遇到一個情況,在殺“四零九”的時候,陰錯陽差地喊到‘四零六’。

“3點鐘突然喊:‘四零六!收行李!’

“嗨呀!第一次我感覺到什麼叫五雷轟頂,‘嘩’ 一下子!我就想,難道就此完了?不。於是大喊一聲,他們規定,你喊的時候一定要喊:‘報吿大軍!’反正要死了嘛。來了一個警衛問什麼事,我就大聲説了一句‘我的案子還沒結呢!’

“他就走了,他也不理。過了將近20分鐘,他又‘啪蹋啪蹋’進來了,又喊:‘四零六!把你的行李打開,你繼續睡覺!’ ”

陸鏗先生:獄友沈煥章的最後時刻和託付


陸鏗回憶:“接著,監獄警衛喊:‘四零九!收行李!’

“嗨呀!這‘四零九’啊,馬上指著我説:‘你你你…’意思就是説,‘你怎麼可以叫我代你死呀?’
“我説‘我沒有這個意思啊,我是説我,我沒有説你呀!’

“他説:‘報吿大軍,我也恐怕是錯的吧?’

“‘錯什麼呀,’看守這時情不自禁地説出來了 ‘你不是叫沈煥章嘛,沒錯!’

“我看著沈煥章,他坐在地上慢慢地就癱下來了。然後,他跟我説‘黃泉路上不好走的啊,我沒有襪子,你的襪子能不能給我一雙?’我就給他一雙。

“他臨走説了一句話,他説‘我們在一起的朋友,今後哪一位要是到了台北,有機會吿訴我太太,我是哪一天不在的。’ ”

過了 30多年以後,陸鏗先生終於在台北見到了沈煥章先生的太太。

陸鏗説:“我約了《新新聞》的一個女記者到醫院去看她,我就吿訴她,沈煥章先生是哪一天不在的、怎麼個情況。

“她説‘當然知道丈夫死是個非常難過的事情,不過,起碼解除了我心中的一個懸案。’她説‘我日夜都掛念他究竟是活還是死,心裡不安吶。’

“很慘啊,多少人冤死!”

陸鏗先生:被“三請”後,提三個意見,全場鼓掌,18年牢獄之災


資深記者陸鏗先生在“鎮反運動”中坐牢4年。以後又因為“反右”再度入獄,一關就是18年。而這後18年的牢獄之災,是因為一再被請去發表意見,才招來的。

陸鏗:“我一直到1954年1月4日才被放出來,離開了監獄。共產黨説‘你不能做事情,只能在家裡。到了 1955年,周恩來通知雲南方面,叫我參加統戰。我一下子又從勞改犯變成了民主人士,參加了政協活動。

“到了 1957年‘反右’鬥爭,開始時候是‘大鳴大放’,最初我本來是不想講的。

“第一次拒絕了,第二次又來找,説‘無論如何請你講一講。因為我們查了你的檔案,你走過34個國家,見多識廣,一定有很好的意見給我們提’。我還是沒有講。第三次他又來,我説:‘萬一我講了之後,你們認為我講錯了,再跟我算帳,那怎麼得了啊?’

“他們説‘你放心吧,陸先生,毛主席早就提出來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我説‘好吧,跟你們講’,我答應講了。

“開一千人的大會,我就提出了三個意見:

“第一個‘建議中共考慮改變對美國的態度,化敵為友’。噢,全場鼓掌。請注意那是1957年。
“然後,我‘建議中共各大學改學英文,學俄文是不可能現代化的’。噢,又是熱烈鼓掌。

“第三個,‘建議中共准許我們老記者辦民間報紙,唱唱對台戲也不妨’。那個主持的人是共產黨,他説‘嗯?這個有點問題,不過,能夠講出來,還是好。’又是全場熱烈鼓掌。

“嗨呀!然後叫所有的民主黨派人士,人民團體的負責人討論陸鏗的講話,一片讚好聲。很多人説‘這是有國際水平的呀!’

“嘿!我這個傢伙也昏了頭,覺得大概是有國際水平吧。

“10天以後,大幅橫標拉出來了: ‘把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極右分子陸鏗揪出來!’嗷呵,完嘍!鬥爭了 9個月啊,非要説我是‘意圖推翻人民政府’。

“‘我説幾句話就推翻了?你們請我來講的!’

“‘不錯,是我們請你來講的。但你為什麼不講好話?要講壞話。’

“我説‘這對你們來説,就是最好的話。’

“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説不清。判刑10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投入勞改,以觀後效。這一下子坐了10年。

“10年期滿了,監獄裡面的總部通知我去談話,很多人就恭賀我了‘要回家了,時間滿了,家人團聚啦!’

“結果呢,監獄總部卻是説‘陸鏗,你聽著,現在中央有個指示一查陸鏗,此人反動能量極大,不適宜於在社會上生活,應該繼續控制在監獄裡!’

“噢呵!這一下子又‘控制’ 了多久?又控制了8年!我坐共產黨的牢,坐了 22年。”

陸鏗先生:給自己一個任務一要比毛澤東活得長


22年牢獄生活,漫長的日子,陸鏗先生是怎樣熬過來的呢?他引用一位作家的話説“意外的災難正是塑造生命的泥土”。

陸鏗回憶:“我在監獄裡邊雖然很痛苦,但是,有一個信心‘這個情況,不會永遠持續的’。特別是我給自己一個任務‘你呢,一定要比毛澤東活得長。陸鏗,你聽到,不准死!’

“有時候確實是在死的邊緣哪!而且痛苦不堪哪!但是想想,明天會好啊,自我調節。22年的牢獄生活當中,有4年是單獨監禁。

“單獨監禁是可怕極了!有的人就憂鬱而死、或饑餓而死了。我自己呢,想起宋朝的一位詞家的兩句詞‘重門不鎖相思夢,隨意繞天涯’。我人身體確實被你關了,但是我的思想可以飛出牆外去。自己單獨在一個小房子裡面,連站起來散步,走幾步路都不行,他要叫你坐下,也不准你睡覺,他要吹哨子,晚上時間到了,才讓你睡覺。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就想,中國人造字啊,他不叫‘站牢’,也不叫‘臥牢’,偏偏叫‘坐監、坐牢’。嗨,我説,真是妙!所以在這種被強迫‘坐’的極端痛苦的狀態之下,自我排遣。”

陸鏗先生:見字偷快,接待陽光,抱著馬桶跳華爾茲


陸鏗:“我是30多歲開始坐牢的,大概坐到60歲。特別是饑餓狀態,餓得不得了啊!在監獄那個情況之下,經常會有人被放在門板上抬走了。那時,要活過來很不容易。這是要有一股力量,而這股力量是精神力量,來支持你。

“我舉個例子,我看不到字,那麼有一天,突然,家裡送來魚肝油。每個月規定可以送一次東西。嗨呀,我眼睛一亮!為什麼呢?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字了。魚肝油瓶上的字,大家都知道是非常枯燥的字對不對?但是感覺到眼睛一亮,真是非常之愉快!

“因為不跟外界接觸,只有看太陽。最初是看到它從窗缝裡進來了,非常細的,慢慢、慢慢地放大。中午以後,又慢慢、慢慢地縮小。迎接它進來,又送它出去。覺得這也不錯啊,把太陽看成一個來訪問自己的朋友一樣地接待。那與正常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

“每個人每天只能有20分鐘出來涮馬捅,自己倒掉,然後刷掉,那是刷得乾淨的不得了。然後,甚至抱著這個馬桶,在院子裡散步。趁著看守不太注意的時候,跳起了華爾茲‘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看起來自己好像發瘋一樣的,否則的話就活不下去嘛。”

陸鏗先生:我擁有的最大財富是友誼


陸鏗先生的整個中年時代,幾乎都是在監獄裡度過的。熬過漫長歲月,終於活到被釋放的一天。陸鏗先生説,當他兩手空空走出監獄的時候,所擁有的最大財富是朋友的友誼。

陸鏗:“我應該説‘友誼萬歲’。當我從大陸出來的時候,共產黨説‘你必須在香港找到保人,保證你在香港的生活’。我就想到了‘左右開攻’。左邊呢,香港《大公報》社長費彝民,是我的老友。右面呢,《新聞天地》社長卜少夫,總經理黃綿齡,是我的弟兄,我們共同創辦《新聞天地》的。我就説‘我找這三個人,也就是兩邊的人,來替我作保’。共產黨的一位幹部就跟我講,他説‘你跟這些人都分開將近30年了,他還會認你嗎?’我説‘我有把握。’

“嗨!很快兩邊都回電了,都願意擔保我。而費彝民很客氣‘歡迎命駕來港’。

“到現在為止,我認為我陸鏗最大的財富還是朋友。

“這個廣播,我吿訴你很妙啊,每次廣播以後,大陸都有反應,有的呢,還是從勞改礦山上寫信來給我,是我過去的同窗之友,鐵窗的‘同窗之友’。當然,不認識我的人寫信來的也有。我就感覺到,接受一次廣播採訪,認認真真地講,也會得到友誼的溫暖。

“過去在監獄裡面管我的人,他是執行專政的,而我是被專政的對象,竟然到現在變成了好朋友,互相之間還通信、來往。確確實實心靈相通。當時管要犯隊的指導員,我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顔大人’。到現在,我跟他通電話的時候,還照樣喊他‘顔大人’。這位先生現在在昆明,他叫顔惠珊。

“最重要的一個例子就是我跟星雲大師的朋友關係。星雲他是佛敎徒,我呢,是基督徒。我跟他兩個人變成非常好的朋友。”

龔選舞先生:陸鏗先生是我看到的最大膽、最心細的記者


陸鏗先生在全世界擁有太多的朋友,在他80歲壽辰的時候,朋友們前來慶賀。現在,我們來聽聽朋友們談他們心目中的陸鏗先生。

現在住在美國的原台灣的《中央日報》駐歐洲、美洲特派員龔選舞先生説,陸鏗先生是一位無所畏懼的記者。

龔選舞:“陸先生對任何人一點怕懼都沒有。上至總統,下至司機,他都能把他們看作一樣的採訪對象。我們在南京採訪,共產黨的周恩來啦,青年黨的曾琦啦、左舜生啦,他都是把他們當作是新聞採訪對象。他不僅能夠從要人那裡直接得來消息,往往他的消息得自司機、副官,上上下下,只要有新聞的地方,他就去。

“那個時候,有一個説法是,南京《中央日報》的採訪組他是主任,那時候消息的集中就像是股票市場一樣。那時他是我看到的最大膽、也最心細的記者”。

卜大中先生:陸鏗先生——“永遠的記者”


卜大中:“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主持人好!我是卜大中,是台北《中國時報》的副總主筆,負責寫評論和社論。陸先生是很有趣的人,我認識他很久,也很佩服這位老人家。

“我發現他有幾點很特別,跟一般的老人家不太一樣。他的童心很旺盛,對事情很好奇。他對風景、電影、戲劇毫無興趣,他就對人有興趣。古道熱腸,有話就直講,因為這樣,他也得罪了這個政權。好的他也説,壞的也説,這是非常可愛的德行。他到了 70多歲,還隨著新聞到處跑。他今年已經80歲了,還在作採訪,所以在台灣被稱為‘永遠的記者’。”

大中先生應邀朗讀了他《和陸鏗先生八十壽誕賦》的片斷——
夫為陸公,高壽八十,文字鏗鏘,隱含絲竹之聲,仿佛麝蘭之氣,遙想當年遂頸而立,仗筆如風雷之猛,髮堅敵夫,喝斥有獅吼之威。
當其亂世,縱横於紙上風雲,......隨大軍北上柏林,聲如洪鐘,華夏
廣播之先鋒,囹圄多年,不減青雲之雄志,倏忽至今,年僅八十,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如長安少年。嗓夫!山之妙哉,峰避路轉;水之妙哉,風起波聲。陸公之高,端在峰轉生波。誠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也。

陸鏗先生:解除報禁黨禁,辦張自由的報紙一我最後的希望


我們來聽聽“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陸鏗先生這位在台灣被稱為“永遠的記者”談談他目前的工作和未來的心願。

陸鏗:“假如説你要讓我給聽眾朋友送個禮物,我就建議能夠聽到我這個講話的朋友:‘永葆樂觀,拒絕死亡’,8個字,奉送給大家。我現在主要每個星期在香港《信報》上寫陸鏗專欄,專欄名叫‘百姓為念’,念念不忘老百姓。《信報》是朱鎔基先生每天必讀的報紙。除此之外,還要給台北的《財訊》雜誌寫陸鏗專欄,專門探討兩岸三地的事情。

“除了《陸鏗回憶與懺悔錄》之外,還出了兩本書,《陸鏗看兩岸》、《李登輝的最後決策》。我是作為一個記者,該怎樣批評就怎樣批評,該怎麼認定就怎麼認定,實事求是談出自己心靈的感受。

“如果你們聽眾有這個興趣,也可以通過自由亞洲電台,你寫個信給我,我想辦法寄給你也是有可能的。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天開放報禁了,我準備不管是85歲也好,90也好,到大陸去辦個報。

“我曾經在1985年5月10日在中南海跟胡耀邦先生談的時候,我跟他説‘我有這個願望’ ’耀邦説‘有希望,有希望’。所以,這個‘有希望’始終在我心裡存著個希望。到大陸解除報禁了,解除黨禁了,能夠允許辦一張自由的報紙,這就是我最後的希望。不是不可能哦!”

以上文字的聲頻文件,存錄在自由亞洲電台普通話網頁“心靈之旅”攔目中,鏈接如下:
http://www.rfa.org/mandarin/zhuanlan/xinlingzhilyu/lukeng-06232008163713.html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