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日星期三

第四篇 那個畸型時代的婚戀


第四篇 那個畸型時代的婚戀

(首播:1998年10月17日)

1949年在中國大陸出生的人被稱為“共和國同齡人”,他們的經歷中帶著鮮明的時代特點,在北京中科院圖書館工作的毛景華是其中的一位。我通過越洋電話採訪了毛景華女士。

主持人:“您是1949年出生的?”

毛景華:“是,是。我很小的時候等於是單親家庭。剛剛一解放的時候,是‘鎮反’、‘三反’,因為我們家過去是在國統區中央圖書館,當時看到物價飛漲,對社會也有不滿,家人沒有跟著國民黨到台灣去。又不瞭解共產黨,總有一種希望,能使自己的民族富強起來。這些知識分子就抱著這樣一種特別赤誠的心留住大陸了。

“可是沒想到,建國以後老有些運動,父親因為‘三反運動’中的一宗冤案自殺。”

畸形的時代——被毛澤東和中共愚弄的男女“知青”。

當時景華只有兩歲。母親在巨大的政治壓力之下,獨自撫養5個孩子。雖然在父親死後的第4年冤案得以“平反”,可是父親永遠回不來了。由於父親得到平反才剛剛透了一口氣的家庭,不久又降臨了新的災難。在“反右”運動裡,景華的4個哥哥中,有兩個被打成“右派”,其中年紀小的哥哥只有19歲。

毛景華:“我的哥哥他們由於家裡的這些情況,都在婚姻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撃,所以那個時候我總覺得人生挺可怕的。因為小時候受的敎育就是想讓自己的民族能強盛,老有那麼一種憧憬,一種獻身精神,後來等到我上中學的時候,我媽媽就説‘還是要相信黨,你爸爸的問題他死了 4年以後,還是給弄得清清楚楚,你還是要要求進步’所以那時候我在學校裡要求入團,左一次右一次,就因為我的家庭,沒能入。


“但是由於那種敎育,使自己有一種百折不撓的精神。我就有一種韌性,不服自己的命運。本身女孩子就有愛美的心,特別是到純情少女的時候,穿那個補丁褲子我就不喜歡。我姨就説‘你看戴萍(音)’……是我表姐,就是我姨的親女兒,説‘戴萍就艱苦樸素,小華(我)就有點小資產階級思想’。所以在我幼小的心裡,就覺得愛美是不好的。

“等到我上中學以後,一條褲子特別破,我就特別願意穿那條破褲子,而且從心裡感覺到是一種美。

“我上初三的時候,‘文化大革命’ 了。我們都屬於‘狗崽子’,很膽怯的。覺得應該是得徹底改造,所以一有‘上山下鄉’,我媽媽還到學校説,我從小沒有吃過什麼苦,要我‘上山下鄉’去,我就第一批到東北‘兵團’。我就想用自己的力量改變自己的命運。

“下鄉以後,體力勞動特別重。那時候我就覺得為了脱胎換骨就得拼命幹活。

“從18歲走一直到28歲回來的,我從來就沒有在男女方面特別分過心。所以我就可以説在婚姻上,由於從小的敎育,都成了傻大姐。都到了這種地步,都不知道該結婚了。

“因為我哥哥他們在婚姻上曾經遇到過悲劇,所以最旺盛的時候,完全是理智的。”

以不美為美,年輕人不敢涉足愛情,這樣的事今天聽起來,很多人難以理解,然而在毛澤東時代,有多少人都確確實實親身經歷過。

“共和國同齡人”們下鄉10年,耗去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才得以返回城市,毛景華與千千萬萬返城“知青” 一樣,不得不面對嚴酷的現實。他們站在舊日理想的廢墟上,吞下難以言説的苦澀,重新起步,走向新的生活。

毛景華:“28歲回北京了。自己又面臨著工作、學歷,又一心一意要讀書。那時候,多少年我就找不著對象。眼看著35歲過去了,後來一直到40歲都過了,自己就想,不知道地球的哪一邊,有那麼一個人在等著我,可能我們倆都對不上話。自己就更嚮往生活,更打扮自己。自己對著鏡子,挺欣賞自己的。

“我覺得,從那裡邊我就有個性。我的外貌,我也很欣賞,孤芳自賞。

“後來一種偶然的機會,在我43歲的時候,我是在圖書館工作,老有人來看書,有一個老先生,他學問特別好,是早我就知道了。都説他是個怪人,到現在還沒結過婚。那時候我就突然想起這個老頭有那麼一刹那,就給我那麼一個感覺,他怎麼像個孩子似的。

“很快他就説‘你能不能永遠幫我借書?’我就從這裡聽出意思來了。我給他寫了一封信。沒想到他第二天,5月1日一早,他就來了,非常坦率直截了當地跟我説‘咱們能不能很快就登記。我也很果斷,我們6月17日就登記結婚了。

“我的婚姻就這麼簡單。”

“但是一直到現在,我就從心眼裡特別覺得……他比我大25歲,但是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人。有些人就説‘小毛到底是圖什麼?’你看他也就是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不會有多少錢的,他要是出一本書,萬兒八千,要經過四、五年,都是學術著作。所以我們的生活,就是因為沒有孩子,如果要有孩子,這點工資根本就應酬不了。

“目前中國特別這種社科院,收入都不是很理想。我們倆也打,因為他的人生道路已經走出很深的一條溝了,我們倆也有矛盾,打完之後覺得彼此誰也離不開誰。我覺得‘我再也不能找到你這樣的人’,他也覺得‘我再也不能找到你這樣的人’。你説是幸福吧?自己也想想,我們認識得太晚了。非常可惜的是,我是挺喜歡小孩的,他也特別喜歡小孩,但是他結婚的時候都68歲了。

“一想起我們年輕的時候,他的照片和我的照片……我們總想著‘有個小孩多好,這孩子一定很漂亮……’。

“因為我的哥哥們也曾經被打成過‘右派’,經歷也非常悲慘,不應該去世的年齡,他們就都走了。所以我對人生的看法,我覺得人不管橫著活、豎著活,就這幾十年,自己應該把這幾十年過得更充

從50年代到70年代,中國大陸所謂“出身不好”會影響子女,甚至孫子女的前途。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很多夫妻戀人不得不忍痛分手,給當事人造成的痛苦長時間難以消弭,甚至延續至今。

目前在香港工作的材料工程學女博士馬利生於50年代初,當年從上海下鄉到內蒙古務農。這位至今尚未結婚的女博士回憶起自己被埋葬的初戀。事情還要從當時雙方家庭背景的不同談起。

馬利:“他的家庭跟我的家庭完全不一樣,他家是一個革命幹部家庭,全家都是共產黨員。我家是老知識分子,我爸爸是在美國留過學的。當時抄家的時候,雖然我們的房子是租來的,他們還把它挖地三尺,找檜支彈藥,要找‘電台’……我真不知道這個幻想是怎麼出來的。他們以為我父親在美國留過學,就是美國派來的特務。‘文化大革命’鬥他的時候説的‘為什麼要回來,美國的生活那麼好,你回來一定是有什麼目的’這種背景像瘟疫一樣,大家都怕沾上。

“戀愛的時候也是希望他的家庭能夠接受我,他家的人兄弟姐妹、母親啊就跟他講‘不行,你如果娶了這樣家庭的女孩子,不但你提幹有問題,你的孩子將來的前途有問題,連我們弟兄姊妹們孩子的前途都會受影響。你不能跟這樣的一個女孩結婚’,但我一直都不曉得。

“寫信的時候,我就感到不對頭了,怎麼他的信寫得那麼少,而且那麼冷淡,根本不像寫情書的樣子了,跟以前那種火熱的樣子完全不同。我就寫了一封信問他,他就吿訴了我真情,他説他非常矛盾,他不願意傷害我。他看到我給他補過的衣服,他看見我給他留下的一些小禮物、小東西,他説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那天我收到那封信的時候,一下子就衝出門外。我盼望了那麼久,我以為我們家被抄、小妹妹死掉、家破人亡成那個樣子。好不容易到了我的青年時代,我希望後半生至少愛情能夠讓我得到滿足,有一個愛我的人,有一個幸福的家。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給我心裡插那麼一刀。

“當時政治上的壓力確實也太大了,我得給他寫封回信。我説‘能夠為你做的一切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你的家人是為你好,你也不要怪他們,你忘掉我吧。別了!’我一邊寫那封信,一邊哭,哭得很厲害。過了兩年,我跟他見了一面。他來找我,他已經結婚了,有了孩子了。他對我講的第一句話是‘我對不起你’,我説‘你沒有,我明白,那不是你的錯,是那個時代的錯’。我説‘知道你工作也很好,生活也很好,我就放心了,我們為對方祝福,忘記對方。’他説‘我們能不能保持通信聯繫呢?’我説‘你不要寫信來,也不要再打電話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這是為你好,我不是恨你,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他走了之後,我就拿我的頭,恨不得狠狠地朝著牆上撞。這次是真正地把我那一段感情埋葬了’ 。

在馬利出國之前,一位長者有機會見到了他的前未婚夫,談起往事。這位已經有了妻兒的中年人十分痛苦地説“我一生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馬利”,這句話又一次震動了馬利的心。

馬利:“那讓我真是驚心動魄。原來這份情傷害得最深的不是我。其實在我這個事情發生之前,我所認識的人中間發生過同樣的事情,我是第四對被迫拆散的,只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政治背景。

“可能用我一個朋友的經歷來講會更清楚一點。她跟我的情形有點相似,未婚夫是一個年輕軍官,受上級器重,要入黨提幹。他要結婚,部隊就去調查那個女孩的家庭背景。她有個什麼親戚,也不是非常接近的關係,是什麼‘右派分子’,政治有問題的人,他們的部隊就對他的男朋友講‘你要麼放棄黨籍、放棄軍籍立刻復員去跟她結婚,那就意味著你根本沒有前途,你選擇吧,要前途還是要那個女孩子’。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只好分手。

“如果他當時説‘我要這個女孩子,跟她結了婚,政治背景的壓力實在太大,以後孩子要念書都會受影響’。”

“另一個例子是一個遠房舅舅政治上有些什麼問題,也是不准他們結婚。還有一個是我在研究所工作的時候,有一位中年男士單身。為什麼他一直不結婚,他的事業又很成功,人又長得很英俊,各方面都非常受人敬重。那個研究所是屬於保密級非常高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的家庭背景就有點類似像我這樣的背景。最後就説‘你在這樣的保密單位工作,絕對不允許和這樣的女孩結婚’,當時這種政治壓力就是能夠控制人到那種地步。”

在中國曾經盛行了 30多年的事實上的“唯成分論”不知釀成多少婚戀悲劇。“文革”中又有整整一代青少年中斷學業“上山下鄉”,他們在婚戀問題上不但受“唯成分論”的影響,而且還遇到其它很多難題。

當時由於極左思潮橫行,從官方宣傳到文學藝術,一律諱言愛情。有些地方甚至禁止“知識青年”談戀愛。“知青”們長期生活在偏遠山村,沒有機會在更大範圍內擇偶。特別是被“下鄉”與“返城”兩次狂潮席捲,很多人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或者為了生存嫁給不愛的人;或者為了回城離開所愛的人;或者為了愛情放棄自我發展的機會;或者為了互助而接受同居……無論怎樣選擇,每一杯都是苦酒。

當時決定暫且不作選擇的人,有的則鑄成了至今孑然一身。

“上山下鄉知青”經歷了特殊的戀愛婚姻歷程,婚變比例大,遺留問題多。近年來活躍在中國文學出版界的一對知青夫婦岳建一和張德寧,用8年時間收集編寫出三卷本《中國知青情戀報吿》,三本書名分別是《青春煉獄》、《青春祭壇》、《青春極地》。

《中國知青情戀報吿》視角廣闊,開掘深入,再現了當年“知青”群落苦澀蒼涼的戀愛婚姻景觀。

現在我們一起來聽聽本書的編著者之一、十多年來致力於編輯“知青文學”作品的工人出版社編輯岳建一先生談他多年研究上山下鄉知青婚戀經歷的一些心得。

岳建一:“我認為最應該進入的是‘中國知青’的那種真誠的精神領域。而當時‘知青’談戀愛的這個領域是‘知青’精神世界裡面非常重要的領域。因為‘知青’的談戀愛跟當時的社會政治可以説是密切關聯,因為當時不允許談戀愛。非常荒唐的是,談戀愛就是下流,就是黃色,不許看有關戀愛的圖書,不許唱有關愛情的歌曲……從這個領域可以看到大量當時的社會政治文化的景觀。

“沒有花前月下,也沒有纏綿細語,甚至連非常純潔高尚的談戀愛都被視作一種醜惡、十惡不赦。很多當時的少男少女真實的情況就是既渴望愛情,但又談情色變,甚至遠離愛情,鄙視愛情。”

岳建一先生列舉了一些聽上去令人難以置信但卻是真實的事例。

岳建一:“有這麼個女‘知青’。就是因為有個男‘知青’表示對她愛慕,給她寫了一封求愛信,於是她就把人家的求愛信在大會上公布了,高聲朗讀,甚至義正詞嚴地朗讀自己的回信,用以批判當時稱作‘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愛情觀’。於是荒唐的是,她一夜之間就被封為‘無產階級的愛情專家’紅得發紫,報紙也使勁報導。

“再例如當時因為談戀愛,於是就犯了 ‘戀愛罪’,有的親妹妹批判自己的姐姐,有的是迫不得已在‘鬥爭大會’上鬥爭、揭露自己的‘心上人’……

“這樣一種痛切,在文明史上有嗎?

“有的因為談戀愛被發現了、批判了、自殺了。有的被迫斷絕了戀愛關係以後飲恨終身。有的因為談戀愛,被發現後被扒光了衣服進行批鬥。還有合法的‘知青’夫妻,就是因為他們是談戀愛結婚的,於是就遭到五花大綁,在鬥爭會上嚴令他們交代最隱私、最細微的細節。還有實在受不了這種殘酷,留下遺書説‘永別了!我們要光明正大地死在一起’。”

在閲讀了大量“中國‘知青’婚戀故事”之後,岳建一先生寫下了這樣的文字:“多少花蕾一樣的生命一去不返,帶走了破碎的心靈,帶走了怯生生的初戀,帶走了生命的默契、靈魂的依託,無限孤獨中最親密最深摯的理解,也帶走了留給蒼涼人間最後的聖潔。”

岳建一先生感歎説:“在‘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情感世界,有光明不能穿透的苦澀和沉重。

“還有很多女‘知青’……可以説在全國各地,凡是有插隊的,就有這些女‘知青’,為了能夠返城,選擇了形形色色錯誤的婚姻,有的甚至出賣自己的肉體……確實,‘知青’的這種情感世界有光明不能穿透的苦澀和沉重。還有當時所謂的那種‘鬥私批修’更是荒唐到可怕的地步。從人人亮‘私’,到人人爭先恐後的‘放隱私原子彈’,有的連自己的性饑渴、性錯亂那些細節,都公開地自我曝光。自己對自己進行最徹底的、最殘酷的出賣。

“有一位青海兵團的女‘知青’因為坦白了自己曾經夢見他和美國總統肯尼迪結婚,肯尼迪在當時‘文化大革命’來講是美帝國主義的頭子,夢見和世界上最反動的美帝國主義的頭子結婚,這個罪孽不得了的。這個‘知青’當然還坦露了其他的她自己的很多隱私,後來投井自殺了。

“就是這麼一個畸形的時代,連忠誠、坦白也是畸形的。難以逃脱命運的那種嚴酷,也是光怪陸離的。有的是離散了 30年,苦戀了 30年,這個女‘知青’從紅顔到白髮,給自己當年熱戀的男‘知青’寫了 4000多封情書,但是這些情書都沒有能夠發出去,全部都保存著。他們當時被分開了,就是因為這個女‘知青’出身不好。男‘知青’是‘紅五類’。她是所謂的‘黑五類’。領導幹部不允許這個男‘知青’和這個女‘知青’相好。

“他們再見面的時候,就是30年以後了,兩人完全都互相不認識了。就在他們要組織家庭的時候,這個男‘知青’突然就死了。這個女‘知青’在他的墳墓前把這4000多封情書幾乎堆得就像一座小山一樣,全部焚燒了。

“讀到這些文字的時候,確實有一種百感交集、百味莫辨的感受。”

“上山下鄉知青”經歷了那個畸形時代。然而即使是在淒風苦雨之中,也有堅貞的愛情之花頑強地綻開,最終結出甜美的果實。

在北京,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先生呂斌軒是報社的編輯,太太阮丹妮在一所中學當英語敎師,他們的兒子已經大學畢業。這對夫婦都是當年從北京下鄉到黑龍江省農場的“知青”,他們的戀愛從一開始就被外界阻撓,屢經磨難。

我們聽聽他們二位的回憶。

呂斌軒:“我們當時也就二十一、二歲,對一些事情的看法比較一致,經常就在一起交換意見,慢慢就覺著感情比較好。因為我‘出身不好’,她‘出身好’,是不是有什麼‘腐蝕革命幹部子女的嫌疑’之類的。(笑)

“指導員啊,老找我們談話,讓我們互相揭發,老在跟蹤我們,不讓阮丹妮當(生產隊的)老師了,讓她到農工排去勞動,意思是説她‘革命意志’不堅定,應該是戰天鬥地,現在去談戀愛了。

“我的壓力就更大一點兒,因為有政治上的。外界的壓力倒使我們更加堅定,直到現在,我們感情一直很好,因為我們經過了艱苦的磨難。

“是的,我們很慶倖我們當時為了愛情而作出的很多犧牲。包括回城的機會啊,什麼上大學的機會啊,但是因為我們的生活永遠是在一種充滿愛情的基礎之上。這種生活是可以彌補一切精神損失和物質損失的。”

阮丹妮:“確實這件事考驗了我們的愛情。比起那些甚至於都已經被折磨致死的人來説,我覺得我們那些根本就不值得一談。

“我們想得很簡單,就是因為都很年輕,互相都挺愛慕的,就好了。不知道他們(那樣對待我們)是為什麼。所以我們就一直沒有動搖過。

“‘知青’回城,我們都是‘老三屆’都可以回城,我們連裡非讓呂斌軒一個人回去,不讓我回去。呂斌軒就為了我,沒有回北京,於是我們就轉插了嘛。就在這種關鍵時刻,有很多人就為了回城,很好的戀人或者是夫妻都分手了。但是,呂斌軒就能做到因為我,只讓他一個人回去,他就不回去了。

“我就更敬佩他了,所以我們就一塊兒轉插,到了最苦的地方,就是王國藩那個‘窮棒子隊’、就是‘三條驢腿’(見《毛澤東選集》)那地方,他開拖拉機,我當民辦敎師。一年下來,我們兩個人加起來(能積蓄)60塊錢。然後我妹妹結婚我們還給了她50塊錢,我們自己就留了 10塊錢。很苦很苦,但是我們都過來了。”

以上是1998年10月17日“心靈之旅”節目聲頻文件的記錄稿。

這次採訪後,過了將近14年,2012年7月21日,我在編輯本書錄入以上文字的時候,順便到網上查閲相關資料,以作些核對確認。我順利搜索到新浪博客上阮丹妮的博客。

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在阮丹妮博客“為了忘卻的記憶”標題之下,最新一篇博文竟是《痛失吾愛》。全文如下——

6月29日下午3點30分,斌軒終於撒手人寰,永遠永遠地離開了我,離開了深愛他的親人、朋友,向陌生的天國缓缓走去……。

對於他的不幸去世,我心糾結萬分:他終於擺脱了疾病的折磨,身心得以解脱,對他來説是件好事;然而對於我,卻如五雷轟頂,雖有思想準備,但當消息傳來的時候,仍然無法接受!

5月8日是我們結婚40周年紀念日,本想好好慶祝一下,因為他的病,把這個日子忽略了; 6月21日是他的生日,不幸的是他已住進了 ICU。我去看他跟他説,我們在家给你吃了長壽麵,你要是聽見了就點點頭,他雖然已不十分清醒,但還是點了點頭。

雖然根據經驗,人一住進ICU,加上肺部感染,就很難出來,但我還是抱一線希望,希望能出現奇跡,可奇跡就是沒能出現!

唐山大地震時他在井下勞作卻倖免一死,人都説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他身上這句話一點也不靈驗,他一生的不幸和苦難多於歡樂。

他始終不相信這次自己會走,在病床上還和我和兒子計劃著7、8月最熱的時候到南戴河住最好的賓館,和孫子一起到海邊玩沙子……。

臨進手術室前,我拉著他的手不放,他把我的手推開,我知道他是在鼓勵我堅強些,他會回來的。

他病重期間,我們從沒談過後事,但他強撐病體,努力為我做了許多事。他精心裝飾他的愛車,跟我説,以後車就是我的腿,是我們的第二個家。他開車帶我去取藥、看病,他開車帶我到平谷去看桃花,到玉淵潭去看櫻花,到植物園去看牡丹,雖然所到之處花均已凋謝,但他還是興致勃勃地對我説,咱們可以展開想像,明年早點來。

他開車帶我去金海湖,進門時我有老年證免票,他的老年證正在辦理,所以買了半票,他對我説,下次來就免費了。我能開車到金海湖,説明我還能開車到北戴河,今年最熱的時候咱們住南戴河最好的賓館......。

為了我今後過得舒服些,他張羅著把八一廠我們的住所進行了一番簡單的裝修(對一般人來説是簡單的,對他來説是拼盡了全力),大到裝修廚房,小到自己打鑽安門弓子,怕冬天廚房門不嚴漏風……。

他帶我去銀行,讓我看著他如何存取錢,以前這些事我是從來不管的。

他為我買了老人手機,把彩玲聲给我調成了《沂蒙山小調》。現在我一聽到手機響起小調聲,就想到了他為我所做的一切,又是辛酸,又是温暖。

他拖著病體到“蘇寧”给我買了容量大的電腦,到攝影城為我精心挑選了一款相機,他對我説你的相機現在不比別人的差了,你要好好提高技術……。

提到我們倆有限的積蓄,他説给兒子留一些,看病用一些,给我留一些省得我將來受欺負。

他病重時當我跟他提起讓兒子回來時他急了,心疼兒子來回的路費,擔心兒子會為此丟工作……。

總之,這輩子他為我,為別人活了大半生,凡事總是先替別人著想,儘管我極力想扭轉他的這種想法,凡事先替自己想,看來,他是改不過來了。

這輩子我欠他的太多了,只有來世再還了。

正如我在给他的挽聯上所説:結婚40栽蒙君厚愛5護有加,來世再接連理恩恩愛愛永不分離,天堂等我!

好在天堂對我來説並不遙遠,斌軒等我,一定等我!

2012年7月5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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